進進小滿時節的黃河之畔、泰山北麓,初夏的熱風擦過年夜片沃野,出現青黃的麥浪,那是性命行將成熟的色彩。豐滿的麥粒是對年夜地最密意的禮贊,更承載著耕種者最熱切的盼望。2023年5月31日,年逾八旬的近代文學史大師郭延禮師長教師在他執教的山東年夜黌舍園,以皇皇13冊文集完成了他對固執苦守65年學術工作的獻禮。“焚膏油以繼晷,恒兀兀以窮年”。這一天來餐與加入《郭延禮文集》出書座談會的學界同志們無不感歎,這部600余萬字體量的文集是郭延禮幾多個冷燈靜夜,獨坐更深,一筆一畫伏案耕作的結晶。從郭師長教師的治學之路,年青的后起之秀們看到了中國近代文學史研討這片昔時的瘠薄荒野是若何釀成明天的繁花似錦,也看到一種60年只做一件事的學術人生。
泰山腳下的小墨客初露矛頭
一位面龐清癯的白叟拄著枴杖散步于久違的校園,面前走過一群群身著學位服的年夜先生,歡聲笑語,瀰漫著芳華的生氣。從這些行將走出校門的年青人身上,郭延禮看到了將來的奔跑后浪,也想起了年少時的本身。
1937年,郭延禮誕生于山東汶上縣的書噴鼻世家,自小遭到傑出的教導,少年時的他常登頂泰山,激起文思,被村夫稱贊為“小墨客”。1955年,這個泰山腳下的“小墨客”如愿考進山東年夜學中文系。那時的山東年夜學位于漂亮的青島海濱,人文薈萃,名師如云,中文系的陸侃如、馮沅君、高亨、蕭滌非、黃公渚、殷孟倫傳授均才當曹斗,各有所長。在如詩如畫的校園,年青學子求知若渴,沉醉在濃烈的學術氣氛里。
在蕭滌非等師長教師的激勵下,講堂上的郭延禮高談闊論,勇于頒發己見;課后則瀏覽大批參考冊本,特殊是那時的學術期刊,不只追蹤關心著學術界靜態,還撰文介入那時的會商。年夜二時,他以方志敏的《心愛的中國》和《獄中紀實》這兩部散文集為研討對象的第一篇論文就頒發在負有盛名的《文史哲》期刊上。此后走上近代文學研討途徑的郭延禮坦言,“這篇近萬字的論文并無什么深入的看法,但作為我的童貞作,更主要的意義,在于它鼓舞了我從事學術研討的勇氣和信念”。到年夜學結業時,郭延禮已頒發了《論譏諷文學若何處置國民外部牴觸》《論曹禺的〈雷雨〉和〈日出〉》《關于寫真人真事的幾個題目》等六篇學術論文,對于一個年青的學人來說,無疑是極年夜的鼓舞。
開啟近代文學研討征程
新中國成立后的較長時代,學界觸及中國近代文學史的研討,要么作為現代文學史的“尾巴”,要么作為古代文學史的“帽子”而存在,缺少自力的品德。20世紀60年月,郭延禮初涉這一範疇時,起首面對的就是近代文學史的起訖以及分期題目。他針對那時已出書的幾部《中國文學史》中有關近代文學史的分期框架停止了剖析,提出本身的分期不雅點,即把中國近代文學史分為第一期(1840—1873)、第二期(1873—1905)和第三期(1905—1919),并以《中國近代文學史的分期題目——兼與幾部〈中國文學史〉的編者商議》為題,在《文史哲》1963年第2期頒發了文章。一石激起千層浪。那時正值游國恩等學者主編的《中國文學史綱領》和四卷本《中國文學史》接踵問世,郭延禮在論文中所提出的分期尺度和詳細分期框架,惹起學界追蹤關心。《文史哲》等期刊又收到若干相干會商文章。但是,如許百花怒放的會商在不久后就自願中止,郭延禮分開了山東年夜學,方才起步的學術工作也墮入了低谷。
在之后長達十多年的時光里,郭延禮盡管身處窘境,卻從未廢棄。一待前提稍稍惡化,他就著手輕理近代文學研討任務。有了此前介入林庚、馮沅君兩位師長教師主編的《中國歷代詩歌選》中近代詩歌注釋任務打下的傑出基本,郭延禮在閉塞的周遭的狀況下講座場地“憑空杜撰”,到1978年基礎完成了《龔自珍詩選》《龔自珍年譜》《秋瑾年譜》三部書稿。20世紀80年月,郭延禮“重出江湖”后,很快結果迭出,令學界驚嘆其學術“迸發力”,卻不知年夜半是他積累了數年之功。
從作家作品個案進手
改造開放后,我國粹術工作很快步進正軌。1980年,郭延禮經由過程中國社會迷信院的僱用測試,卻被出于愛才之心的時任山東社會迷信院院長蔣捷夫“截流”了上去。在伴侶眼中的遺憾,郭延禮卻佈滿感謝。究竟他終于可以從頭回到正常的學術生涯,一門心思從事近代文學研討。明日黃花,中國近代文學學會會長關愛和還記得本身年青時初識郭師長教師的情形。那是在1982年開封召開的第一屆中國近代文學會議上,“郭教員那時應是四十歲高低,是那次會議比擬少見的年事。那時學術界還在束縛思惟經過歷程中,前來參會的年夜多是年紀較年夜的老一輩學者,率領年青一代的研討生。像郭教員如許單槍匹馬的中年學者,較惹人注視”。在關愛和看來,作為中國近代文學研討的領軍學者,郭延禮的治學之路映射了改造開放后中國近代文學研討的成長過程。
在1982年會議停止后不久,郭延禮的首部中國近代文學研討專著——《秋瑾詩文選》由國民文學出書社出書。這部在馮沅君師長教師領導下、早在1964年就已完成的書稿終于得以面世,而教員已不在。一切又仿佛從未中斷過。馮沅君師長教師的精于考據、蕭滌非師長教師的博覽慎思和趙景深師長教師對材料的器重,在郭延禮終生嚴謹務實、勤懇開闢的治學之道中獲得發揚光年夜。明末清初思惟家顧炎武稱撰寫《日知錄》好像“采銅于山”,而非源于“舊錢”“廢銅”等“二手貨”。郭延禮對顧氏之說深認為然,為了回到文學史的原點,他老是想方想法往把握第一手原始材料。
對史料的“殺雞取卵”只是研討的第一個步驟,郭延禮進而對史料停止校勘、考據、注釋,踐行著他所推重的乾嘉學派之道。好比在對龔自珍和秋瑾的研討經過歷程中,郭延禮發明關于二者的基礎史實存在太多疑點,年夜到誕生年代,小到作品教學場地紀年,他都多方鉤稽史料,力圖獲取真確可托的結論。即使詩文選本的編注這一在不少人看來屬于普及類的“低端”任務,郭延禮也視為重鼎,對每一篇作品“精雕細琢”,繼而又在研讀各家詩集基本上選注完成《近代六十家詩選》。龔自珍、秋瑾、黃遵憲、譚嗣同、張維屏、金和、姚燮……一個個近代文學史上或著名遐邇或后人知之甚少的作家及其作品在郭延禮一篇篇專題論文和一部部專著中變得飽滿起來。
改造開放后,恰是一大量郭師長教師如許的學人用他們的勤耕不輟為中國粹術的復蘇注進了微弱的性命力,而為學界稱道的還有郭延禮終生治學保持“既不重復他人,也不重復本身”的立異精力。好比,他在對龔自珍的研討中初次提出“以龔證龔”的注解退路,即用龔自珍詩歌來解讀龔自珍。在郭延禮看來,龔自珍的每一首詩都是詩人所有的政治、思惟、生涯中的無機部門,像一部機械上的螺絲釘,它們彼此自力而又彼此聯絡接觸、彼此彌補。在注解龔詩時,郭延禮力圖尋覓其內涵聯絡接觸,將每篇每句詩文反復對比比擬,選擇公道的說明,防止孤登時“避實就虛”或看文生義。
不丟臉出,從作家作品個案進手為郭延禮深刻中國近代文學研討的堂奧打下了堅實的基本。從20世紀60年月《秋瑾詩文選》選注任務,到70年月極端艱苦的情形下,先后完成《龔自珍詩選》《龔自珍年譜》《秋瑾年譜》,繼而在80年月厚積薄收回版《秋瑾研討材料》《秋瑾文學論稿》,并完成了《近代六十家詩選》。這一時代,郭延禮的研討年夜體以秋瑾和龔自珍為中間樹立本身的“依據地”,并逐步構成比擬明白穩固的學術作風。其一,器重作品的注釋、校勘、考據任務。這些任務雖非常瑣細,倒是學術研討辨析求真的需要手腕。其二,器重年譜的編寫。在郭延禮看來,年譜編寫是作家研討最基本、最主要的任務,年譜可認為我們浮現研討對象的全體狀態,是迷信評價作家作品的基本。其三,器重詩文選本的編注任務。郭延禮以為,選本編注的經過歷程也是本身精讀原典的經過歷程,有助于對作家作品的正確掌握;而全局性的作品選本的編注還可以表現編選者對文學史的見解,好比《近代六十家詩選》以龔自珍、黃遵憲和柳亞子作為三卷之首,就表現了他對中國近代詩歌成長的掌握,即視這三家分辨代表了近代詩歌成長三個階段的主流和最高成績。郭延禮對這些作家作品個案的“微不雅”研討,特殊是對秋瑾、龔自珍的研討結果,至今還是學界從事相干研討不成或缺的參考文獻。
由微不雅個案研討轉向微觀體系著史
回想其學術生活,1986年對郭延禮而言是一個主要的轉機點。自20世紀80年月中后期開端,他不再知足于微不雅的作家作品個案研討,而是在大批的資料積聚、經歷積聚、結果積聚的基本上,轉向對中國近代文學的全體察看、研討和描寫,郭延禮稱之為“微觀研討”。
改造開放后,在國度對學術工作的器重和鼎力攙扶下,郭延禮迎來完成學術理想的機會。1986年,山東省制訂“七五”(1986—1990)出書計劃,顛末多年醞釀的郭延禮以《中國近代文學成長史》為題報送項目。該課題遭到山東教導出書社的喜愛,兩邊簽訂出書合同,計劃總書75萬字。郭延禮很快開端日夜兼程地調研、寫作、修正,他的愛人朱云雀擔任謄稿和電腦錄進。多年的預備,終于等來開花成果的一天。《中國近代文學成長史》第一卷出書前夜,《文史哲》登載了郭延禮這部著作的“自序”。他在“自序”中開門見山寫道:“中國近代文學是中國古典文學的輝煌總結,它具有承前啟后的意義。中國近代文學是中國文學成長史上的一個主要階段,80年所有的文學創作表白:近代文學是作家在絕後的平易近族災害眼前,在中西文明的撞擊下顛末苦楚反思之后所構成的覺悟的、演變的、開放型的文學。”郭延禮對中國近代文學成績與汗青位置的學術定位,不只表現了恩格斯所提出的汗青的、美學的批駁尺度,也是一個思惟束縛的時期付與研討者以“新的目光”對“新精力”的摸索。在這部160余萬字的斷代文學史巨著中,郭延禮將中國近代文學置于中國傳統文學、東方文學和中西文明碰撞交匯的多重佈景下停止全體性審閱和掌握,并快要代多數平易近族文學歸入研討系統,打破了中國文學史乘寫基礎局限于漢族文學史的舊有格式,首創了中國近代多平易近族文學史寫作的編製,影響了此后中國近代文學史乘寫常識譜系和話語系統的構成。
《中國近代文學成長史》奠基了郭延禮在中國近代文學史研討範疇的領軍位置,它的完成對郭延禮而言,是為本身樹立起察看近代文學的全體不雅念,并且開啟了此后的幾個研討範疇——中國近代翻譯文學、近代西學與中國文學和中國近代女性文學。而這都是在全體研討中國近代文學的經過歷程中發明的主要課題,他對這些課題的研討一向連續到此刻。無怪乎黃霖師長教師評價,疇前期的預備到之后對“三年夜文學方陣”的充分,《中國近代文學成長史》實在組成了郭師長教師終生研討的“共享會議室主心骨”和“頂梁柱”。
充分中國近代文學“三慷慨陣”
在近代文學研討界,對多數平易近族文學、翻譯文學、女性文學“三個方陣”的連續追蹤關心和體系研討,是郭延禮近代文學史重構與學術衝破最惹人注視之處。
1994年,調進山東年夜學任務的郭延禮起首快要代翻譯文學作為接上去的任務重點。他曾不無自謙地說,本身并不是研討近代翻譯文學的最才子選,但通不雅中國近代文學,郭延禮認識到,翻譯文學是中國近代文學極端主要的一翼,只要對翻譯文學清楚得比擬明白,才幹更深刻地輿解中國近代文學成長途徑的構成題目。帶著如許一種任務感,他進進到翻譯文學研討範疇之中。在《中國近代文學成長史》中,郭延禮用了兩章篇幅寫翻譯文學,但重要是點上的研討,為了更好地反應中國近代翻譯文學的全體風采,他從書目進手,檢對翻譯作品的單行本,再往翻閱舊報刊,試圖從這些基礎史料進手,構建中國翻譯文學成長的原初圖景。前后年夜約五年,這部在郭延禮記憶中“寫得最艱難的一部書”終于脫稿,1998年《中國近代翻譯文學概論》在湖北教導出書社“翻譯研討叢書”中出書。在這部書里,郭延禮以各體翻譯文學的研討為經,以有名翻譯家的研討為緯,力圖周全浮現近代翻譯文學面孔。他從塵埋的史猜中挖掘出陳鴻璧、黃翠凝、薛紹徽、張默君、羅季芳、鳳仙女史、湯紅紱、陳信芳、聽荷密斯等一批女性翻譯家,還有一些不太為人說起的男性翻譯家,如戢翼翚、吳梼、陳嘏、奚若、應時、李石曾等,浮現了加倍豐盛多彩的近代翻譯文學家陣營。
此書甫一出書,很快博得文學史和翻譯史研討界的普遍追蹤關心和家教贊賞,被譽為近代翻譯文學研討的“開荒之作”,“在材料的豐盛翔實、材料應用的正確靠得住、論說的條貫、持論的平允方面,可謂翻譯文學史寫作的范例”。而有了翻譯文學研討作基本,他接上去著手西學與中國文學關系的研討就瓜熟蒂落了,1999年出書了《近代西學與中國文學》和《中西文明碰撞與近代文學》等著作,不竭深刻研討近代中西文明交通中的文學。不外,郭延禮對本身的近代翻譯文學已有研討仍不甚滿足,比來兩三年,他正著手輕寫“中國近代翻譯文學史”,盼望在有生之年能了此愿。
2005年前后,年近古稀的郭延禮師長教師為補充中國近代文學第三方陣研討的缺乏,開端將重心轉向近代女性文學研討。這項任務開端之時,郭延禮師長教師給本身定了兩個目的:一是寫一本近代女性文學研討專著,一是編一套《中國近代女性文學年夜系》。2007年,郭延禮初次提出“20世紀第一個二十年(1900—1919)中國女性文學四高文家群體”這一文學史概念,之后不竭經由過程史料彙集、文天職析來完美這一提法。2016年,《中國女性文學研討(1900—1919)》出書。在這本書中,郭延禮詳論了1900—1919年間女性小說家群、女性翻譯文學家群、女性政論文學家群和南社女性作家群四年夜群體,充足展現了近代女性作家的文學形狀和成績,進而解答了中國女性文學若何從古典走向古代這一主要題目,也證實了“五四”之后女性作家群星閃爍與近代文學之間的內涵聯繫關係。2021年,郭延禮主編的640萬字的《中國近代女性文學年夜系》出書。這是國內外第一次對中國近代女性文學停止周全體系彙集、收拾與評價的代表性結果,彌補了中國近代女性文學和文明研討材料收拾和出書的空缺。至此,郭延禮近代女性文學研討的兩個目的所有的完成,而近代多數平易近族文學、翻譯文學、女性文學“三個方陣”的研討所有的補足,迷信、體系的近代文學學科格式和常識譜系建構也基礎完成。
回想郭延禮60年來的近代文學研討可以發明,其成績的獲得與他高度自發的學科認識和學術視野密不成分。激烈的學科認識和全體性學術視野,是郭延禮近代文學研討的主旋律。郭延禮高度自發的學科認識還表示在對近代文學學科自力屬性的激烈認同和固執苦守上。20世紀末至21世紀初,面臨文學研討界鼓起的一股重寫文學史高潮,郭延禮靈敏認識到相干會商對中國近代文學學科自力性的沖擊,一些含混學科界線的不雅點惹起他的器重。為了向學界展現中國近代文學學科的汗青公道性,他在21世紀初開端了《20世紀中國近代文學研討學術史》的寫作,向學界展現中國近代文學學科的汗青公道性。2011年,郭延禮又專門撰寫了近四萬字的長文《中國近代文學的汗青位置》,體系論述了他對近代文學學科自力性的思慮。這些著作無力保衛了中國近代文學學科構建的學科基礎和常識譜系。因此在河南年夜學傳授胡全章等后輩學人眼里,郭延禮終生研討就如中國近代文學的年夜百科全書,從這部“百科全書”動身,思慮古今、中西、新舊、文白等主要題目都可以有所感悟和啟示。
正如中國近代文學學會會長關愛和所說,“盼望有更多的唸書的種子種進近代文學的學術土壤,以后長成像郭師長教師如許的參天年夜樹。而學術的性命就是如許一代一代的傳承永續”。
(感激濟南年夜學郭浩帆傳授、山東年夜學李開軍傳授為本次采訪郭延禮師長教師供給輔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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